嘲讽篇之《扬帆》
显然,同为欧洲电影导演( yǎn),费里尼没有赫尔措格和( hé)伯格曼那种尖锐的批判( pàn)锋芒。此片带来的幽默感( gǎn)没有《这些女人们》作为讽( fěng)刺戏剧式的严肃,也不似( shì)刘别谦的那些流畅的幽( yōu)默小品中对人性某些弱( ruò)点进行的机智而有俏皮( pí)的揭露,也没有弗里茨•朗( lǎng)的深刻鞭挞。在产生了“新( xīn)现实主义”电影的国度里( lǐ),费里尼本人也曾从拍类( lèi)似的影片起家。他和马里( lǐ)奥•莫尼切利的确很像一( yī)国人,他们对于自己民族( zú)有着深深的认同感。在作( zuò)品中,他们比之德•西卡更( gèng)赋予意大利电影风格以( yǐ)一种从苦难、贫困中浸润( rùn)出的悲天悯人情怀。不再( zài)是反思与敌对,而是通融( róng)与包容。这一点在费里尼( ní)早期的作品中已初见端( duān)倪,比如《卡比利亚之夜》末( mò)尾的诗意:年轻人突然如( rú)春天的小鸟欢快地歌唱( chàng),边走边跳着,手风琴奏着( zhe)动听而悠扬的旋律,而卡( kǎ)比利亚脸上的泪珠还没( méi)有来得及干掉呐;突如其( qí)来的希望喷涌而出,卡比( bǐ)利亚就像得到了那一直( zhí)梦寐以求的糖果的小孩( hái),露出微笑来。在《八部半》中( zhōng),死亡、愁苦、焦虑、欲望,只存( cún)于无休止的虚幻中,唯一( yī)可辨的现实永远是在梦( mèng)和心理的层面,所以死亡( wáng)和欢乐、希望可以大胆地( dì)、毫无顾忌地共处一席而( ér)没有荒诞,也没有库斯图( tú)里卡那样的令人惆怅的( de)超现实。
此次豪华巨轮的( de)航行是为了将一名伟大( dà)的女歌唱家艾德米的骨( gǔ)灰撒于艾雷莫岛,进行这( zhè)一旅行的是她生前的朋( péng)友和歌迷们。后者都是当( dāng)时艺术界中的佼佼者,有( yǒu)好几位歌唱家,也有导演( yǎn)、舞蹈家、评论家、神童、指挥( huī)家,其中还有奥匈帝国的( de)大公爵并他盲眼的妹妹( mèi)。此事件发生的时间背景( jǐng)是一战前期。
这些从事着( zhe)不同职位的艺术家们,在( zài)众人眼中是至高无上,难( nán)以接近的,但通过奥朗多( duō)在镜头前的颇具谐趣的( de)介绍以及某些内幕揭示( shì),并且镜头随着他的眼目( mù)之所见而转移,使得这些( xiē)艺术家们在银幕上显出( chū)他们可爱、滑稽甚至是孩( hái)子似的幼稚的一面来(虽( suī)然奥朗多的这一行为使( shǐ)得他看起来和观众是同( tóng)一地位的,但其实他是被( bèi)导演处理为这些艺术家( jiā)中的一员的。因为他的身( shēn)份是记者,是文化艺术界( jiè)一份子,所以他在片中亦( yì)显得很富有喜剧性。对奥( ào)朗多的这种处理和费里( lǐ)尼对他之前的那部片子( zi)《我记得,想当年》中的那位( wèi)完全是局外人的介绍者( zhě)的处理是不同的)。
为了迎( yíng)接船上的贵客们,厨房里( lǐ)开始忙碌,厨师们络绎不( bù)绝地进进出出,给客人们( men)奉上美味佳肴(费里尼用( yòng)快镜头到慢镜头处理这( zhè)段情境,在节奏上营造着( zhe)幽默感);巨富雷金那得的( de)妻子紫罗兰是一个情感( gǎn)上不太正常的女性,她似( shì)乎太过于被激发起性欲( yù)。这对夫妇处于一种躲猫( māo)猫的游戏中,雷金那得不( bù)时地注视着妻子的情况( kuàng),并在适当的时候吃醋打( dǎ)人;一个埃及富翁带着他( tā)众多蒙着面纱的妻子们( men)也上了船,据奥朗多介绍( shào)此人自称是艾德米的情( qíng)人,而对埃及人的戏谑表( biǎo)现正和《我记得,想当年》彼( bǐ)此对应;女高音歌手卡法( fǎ)雷暗地里嫉妒着艾德米( mǐ)受到众人的极度吹捧与( yǔ)欣赏,并在自己的亲人和( hé)爱人面前掩饰着对指挥( huī)家的爱慕之情;船上出现( xiàn)一股异味,一名男歌手因( yīn)为另一名男歌手误会是( shì)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而( ér)和对方互扇了几个耳光( guāng);一直和母亲呆在一起的( de)青年贵族,被甲板上两名( míng)男工人裸着上半身为洗( xǐ)去身上的犀牛异味的情( qíng)景深深地吸引着;大公爵( jué)的妹妹即公主和公爵的( de)大臣之间有着情人般的( de)关系;奥朗多假扮击剑手( shǒu)潜入大公爵的击剑练习( xí)室以求能访问到对方对( duì)于目前国际形势的看法( fǎ)。两名翻译为表明大公爵( jué)所说的究竟是“山口”还是( shì)“山顶”一词而在众目睽睽( kuí)之下争论不已。于是大公( gōng)爵亲自上前作出手势,说( shuō)着“怦怦”,奥朗多才豁然开( kāi)朗:众人都坐在火山口上( shàng)。大家为明白了大公爵的( de)话而欣喜不已,哈哈大笑( xiào),完全忘记了所笑的这句( jù)话是在对一场灾难进行( xíng)的预告;在厨房里,具有精( jīng)湛技艺的音乐家们用各( gè)种玻璃器皿(酒杯、酒瓶等( děng))演奏出动听的音乐,引得( dé)女仆和正在搅拌汤汁的( de)厨师们亦乐在其中。但是( shì)两名老音乐家在结束时( shí)却仍为着对方“偏离了键( jiàn)音”而争论不已;众歌唱家( jiā)莅临锅炉房参观,正在忙( máng)碌着的工人们纷纷抬头( tóu)仰视着高高在上的艺术( shù)家们。起初大家互相谦让( ràng)没有人亮一下嗓子,随着( zhe)一名男高音的起头,大家( jiā)纷纷不甘示弱,争先恐后( hòu)地唱起来,引得下面工人( rén)们一片赞赏声;当塞尔维( wéi)亚的一群难民涌上甲板( bǎn)时,为了安全故,在难民和( hé)艺术家们之间拉上了绳( shéng)子作为界限。当夜晚来临( lín),吉普赛女郎跳起欢快的( de)舞蹈,其他人也奏起音乐( lè),众艺术家们终于也忍不( bù)住由旁观到和难民们跳( tiào)作一团。大家似乎正在举( jǔ)行着盛大狂欢的舞会——当( dāng)然,那两名老艺术家又争( zhēng)论着正统的舞步应该是( shì)什么样的这一问题••••在贫( pín)民阶层、艺术家之间,费里( lǐ)尼并无意于批判阶级对( duì)立。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( rén),都有着人之为人辛苦的( de)一面。
据奥朗多介绍,此次( cì)航行结束时,一战便开始( shǐ)了。在流传的四个关于一( yī)战起因的版本中,此片采( cǎi)用的版本是,在这群被奥( ào)匈帝国的警察强制要求( qiú)遣返的难民中,一名男青( qīng)年将炮弹扔进了奥匈帝( dì)国的巨轮中,引发了战争( zhēng)。
除了将这些上流社会的( de)艺术家们表现得极富有( yǒu)喜剧性,并且是在喜剧性( xìng)中参杂着少量的悲剧性( xìng),使整片看来有那么一股( gǔ)悲喜混杂、庄严感与戏谑( xuè)感同为一体的幽默外,费( fèi)里尼也通过屡屡打破电( diàn)影惯常所使用的营造故( gù)事情境、将观众拉入梦境( jìng)的手法的方式,使此片的( de)幽默感达到最大化。
比如( rú)片头片尾使用得连贯一( yī)致的默片拍摄方法,并且( qiě)在开头表现众艺术家抵( dǐ)达码头的场景中使人再( zài)次回味了电影初次问世( shì)时人们的好奇心。码头上( shàng)的穷苦工人和讨钱的穷( qióng)小孩子们好奇地观看着( zhe)参加此次葬礼的富贵人( rén)士们,也有人好奇地看着( zhe)记录现场的摄影镜头。也( yě)出现了早期默片喜剧中( zhōng)的踢屁股等情节。
其次就( jiù)是奥朗多的记者形象使( shǐ)得其一开始就对着镜头( tóu)说话,向银幕外的观众介( jiè)绍着正在进行的情况,类( lèi)似记录片或者新闻片的( de)现场报道。尤其当整部片( piàn)子的场景已经转到巨轮( lún)上面时,拍摄他的镜头已( yǐ)经和本片的导演镜头融( róng)为同一个。于是乎,通过奥( ào)朗多的行为,影片不再是( shì)那么单纯的故事片了。
更( gèng)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费( fèi)里尼在最后故事结束之( zhī)际,把镜头直接转到了拍( pāi)摄现场即摄影棚内,于是( shì)那些在观看过程中一直( zhí)令人感到不自然的海水( shuǐ)、日出都到了现身时刻:原( yuán)来都是布景。有烟火师、现( xiàn)场录音师、各个拍摄组的( de)导演出现在观众面前。而( ér)随后又补上奥朗多“趁火( huǒ)打劫”运走受伤的犀牛(在( zài)保护一级动物之余大概( gài)有那么点取利的心态吧( ba)),在茫茫大海中划着独木( mù)舟(船没有下沉),似乎和某( mǒu)部美国默片又遥相呼应( yīng)了。
此片某种程度上算是( shì)意大利版的《泰坦尼克号( hào)》。开头,众人向巨轮上的游( yóu)客们挥手告别,期间还伴( bàn)随着陆续上船的歌唱家( jiā)们正唱着的歌曲,最后艺( yì)术家们送别难民,以及各( gè)自坐着小船离开被炮弹( dàn)轰炸了的巨轮时也是如( rú)此——费里尼把一幕幕壮观( guān)的具有历史感的歌剧搬( bān)上了戏剧舞台,然后又用( yòng)摄影机拍摄下来,呈现于( yú)银幕。但是和《泰坦尼克号( hào)》里面用有点直接的方式( shì)向观众传达着不畏惧死( sǐ)亡这一主题之不同的是( shì)费里尼并不想像美国导( dǎo)演那样畏首畏尾地表现( xiàn)着庄严,并且一厢情愿地( dì)其实是颇显幼稚把观众( zhòng)拖拽入戏剧情境中。在此( cǐ)处,这位欧洲大师显然放( fàng)开胆量将这一原本应当( dāng)具有悲壮性抑或催人泪( lèi)下之功效的戏剧情境把( bǎ)玩于手,让其中仍延续着( zhe)本片此前一以贯之的嘲( cháo)弄气息;结尾,在巨轮面临( lín)倾覆,海水涌进之际,也上( shàng)演着凄美的生离死别的( de)爱情剧目:美丽的女孩离( lí)开自己的父母,随同一名( míng)塞尔维亚族的青年走了( le);极其爱慕着艾德米的那( nà)名年轻男子,像他常常所( suǒ)做的那样放映着艾德米( mǐ)生前的纪录片,并一边流( liú)着泪沉浸于其中,一边无( wú)视着死亡。中了炮弹的巨( jù)轮摇摇晃晃,钢琴、桌椅自( zì)动滑行,预演着《1900传奇》的某( mǒu)些篇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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