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迅猛龙化身忠犬,霸王( wáng)龙也只好做“看门狗”了

本篇文章有严重剧透。

但( dàn)话说回来,剧透又有什么( me)关系?

这么多年下来,我们( men)难道不是已经对好莱坞( wù)爆米花大片的那些套路( lù)了如指掌了么?更何况是( shì)斯皮尔伯格这位“爱心帝( dì)”监制的东东。

事实是,《侏罗( luó)纪世界》就像一本标准的( de)爆米花大片教科书。你可( kě)以从头到尾精准地预言( yán)情节的走向、危机的呈现( xiàn)、煽情的桥段、人物的结局( jú)。

你知道那些被说成是“顶( dǐng)级设计、绝对安全”的设施( shī)一定会出问题——果然;你知( zhī)道那个举止笨拙、满脸“loser”相( xiāng)的看守一定会率先领便( biàn)当——果然;你知道那个身穿( chuān)白套装、脚踩高跟鞋、头发( fā)一丝不乱的女主一定会( huì)在关键时刻完成从“女神( shén)”到“女汉子”的反转——果然;你( nǐ)知道企业家一定是愚蠢( chǔn)的,科学家一定是疯狂的( de),小孩子一定是不会死的( de)——果然。

但那有何妨?人们走( zǒu)进电影院看《侏罗纪世界( jiè)》,本来就不为看情节,而是( shì)为了看恐龙、赏奇观、刺激( jī)肾上腺素。而像笔者这样( yàng)有些年纪的人,会在第一( yī)时间买票进影厅,还因有( yǒu)一份“怀旧”的情怀。

当影片( piàn)进行到十分多种,兄弟俩( liǎ)坐着观光车驶进侏罗纪( jì)主题公园的大门,熟悉的( de)音乐响起,笔者的眼睛,不( bù)争气地小湿了一下:当初( chū)看《侏罗纪公园》时的震撼( hàn)与迷恋依稀可循,而中间( jiān)竟已隔了二十多年的岁( suì)月。

显然制片方也非常体( tǐ)贴像笔者这样老观众的( de)心态。影片不断给出指向( xiàng)1993年电影《侏罗纪公园》的“致( zhì)敬点”:员工身穿的纪念品( pǐn)T恤衫、时不时就要响起一( yī)回的原片主题音乐、直升( shēng)飞机掠过山间的瀑布、兄( xiōng)弟俩甚至在被恐龙追杀( shā)的危机时刻还在修理当( dāng)年的越野车。

更不用说,和( hé)1997年的《侏罗纪公园:失落的( de)世界》(又名“脑残主角花样( yàng)作死大全”)和2001年的B级怪兽( shòu)片《侏罗纪公园3》相比,这部( bù)《侏罗纪世界》才算得上是( shì)原先那部经典科幻大片( piàn)真正的续集,在故事情节( jié)上与之有着紧密的承接( jiē)与关联。

然而看着看着,笔( bǐ)者觉得有些不对了:这哪( nǎ)里是“致敬”,简直就是“重拍( pāi)”啊!

两部电影的剧情可谓( wèi)如出一辙:人类盲目自信( xìn)酿恶果,恐龙霸道逃逸显( xiǎn)神威,主角智勇双全兼有( yǒu)爱,恐龙自相残杀失胜局( jú)。

不同种类的恐龙在这两( liǎng)部影片中的出场,在时间( jiān)次序上几乎一致,起到的( de)作用也高度相仿:长脖子( zi)梁龙登场(不管是“真身”还( hái)是“全息”),宣布人们进入侏( zhū)罗纪的世界;草食恐龙倒( dào)地,人类爱心闪闪(《侏罗纪( jì)公园》中,女主给三角龙治( zhì)病;《侏罗纪世界》中,男主给( gěi)梁龙“临终关怀”);迅猛龙负( fù)责犀利眼神和飘忽走位( wèi),时而猛烈出击让小孩子( zi)们命悬一线,时而围成一( yī)圈让主人公在中间呆若( ruò)木鸡;而无论是霸王龙还( hái)是“暴虐霸王龙”,都以吃人( rén)杀龙的嗜血和眼神不济( jì)的短板,贡献影片的高潮( cháo)段落。

也许正因为《侏罗纪( jì)世界》实在太像《侏罗纪公( gōng)园》,笔者在观影的时候,数( shù)度回想其当年那部老片( piàn)子,并且真心觉得,在今天( tiān)这部电影的映衬下,《侏罗( luó)纪公园》愈发显出了其“经( jīng)典”的品质。

当初的我们都( dōu)被那些栩栩如生的恐龙( lóng)造像惊呆了,忽略了《侏罗( luó)纪公园》在电影技术革新( xīn)的同时,其实还很有审美( měi)上的追求。记得么,梁龙登( dēng)场时、那个由局部到全景( jǐng)、由近及远的彪悍长镜头( tóu)?记得么,男主带两个孩子( zi)“龙”口脱险后,在大树上看( kàn)到的——梁龙在苍茫夜色中( zhōng)引颈相望——那一幕交织着( zhe)惊悚与浪漫、神秘与温情( qíng)的画面?记得么,那场迅猛( měng)龙与两个孩子在厨房里( lǐ)的追逐戏,影像交代是多( duō)么清晰,多么细致,多么险( xiǎn)象环生……而今天的这部电( diàn)影,无论在节奏上、构图上( shàng)还是配乐上,都有粗糙或( huò)稚嫩之嫌。

当然,客观的说( shuō),《侏罗纪世界》也有《侏罗纪( jì)公园》不及的好处。倚仗今( jīn)天的电影科技,导演终于( yú)可以淋漓尽致地展现“恐( kǒng)龙主题公园”里的具体场( chǎng)景,一偿当年的斯皮尔伯( bó)格未了的心愿。在笔者看( kàn)来,本片最精彩的部分,正( zhèng)是在于对“主题公园”的刻( kè)画:孩子们与食草恐龙幼( yòu)崽愉快地玩耍、沧龙跃出( chū)水面吞食大白鲨、游客排( pái)队等候登上能360度观赏恐( kǒng)龙的玻璃球体车……通过高( gāo)科技影像技术与现实场( chǎng)景的无缝对接,电影塑造( zào)起了一个令人惊艳的虚( xū)拟世界。

可惜的是,《侏罗纪( jì)世界》并没有进一步深化( huà)“主题公园”的寓意和内涵( hán)。在光鲜亮丽的皮相下,在( zài)力求惊悚的节奏中,电影( yǐng)缺少一条恒定而鲜明的( de)价值主线;在这一点上,它( tā)比自己致敬的对象,还差( chà)了好大的一口气。

《侏罗纪( jì)公园》的主题,是人类与恐( kǒng)龙之间的“猎杀”与“反猎杀( shā)”;斯皮尔伯格所描绘的恐( kǒng)龙世界仿佛是人类世界( jiè)的镜像,作为一种“大自然( rán)”的表征,构成了对人类现( xiàn)代文明的反照与批判。如( rú)果说当年那部电影有什( shén)么“中心思想”的话,那应该( gāi)是片中那句著名的台词( cí):“生命总能找到出路。”(Life finds A Way)

而《侏( zhū)罗纪世界》,一开始似乎想( xiǎng)讲述一个关于“驯化—反驯( xùn)化”的故事。男主人公作为( wèi)一个成功的“驯龙师”,不断( duàn)地提醒周边人恐龙的危( wēi)险性与不可控制性;即使( shǐ)在率领四头迅猛龙拉风( fēng)围猎时,他的脸上也始终( zhōng)带着阴晴不定的叵测表( biǎo)情。果不其然,迅猛龙在与( yǔ)“暴虐霸王龙”的一番“对话( huà)”后,突然变性、反攻人类。

到( dào)此,电影想要表达的意图( tú)无非是:(食肉)恐龙是野性( xìng)难驯的——有“临阵变节”的迅( xùn)猛龙与此前无故攻击人( rén)类的翼龙为证。这种描述( shù)与《侏罗纪公园》的设定基( jī)本一致,即强调一种与人( rén)类现代文明相对的、野蛮( mán)而强大的生命力与自然( rán)法则。

然而故事很快就迎( yíng)来了一个奇怪的反转:在( zài)男主人公温柔的触摸下( xià),原本重焕“野性”的迅猛龙( lóng)再度“变节”,在与自己有基( jī)因联系的暴虐霸王龙(生( shēng)物性)和自己的驯养师(社( shè)会性)之间选择了后者,陡( dǒu)然化身为一头具有牺牲( shēng)精神的忠犬,上演起了螳( táng)臂挡车般的壮烈戏码——电( diàn)影的主旨也随之发生突( tū)变:驯化是可能的,“野性”是( shì)可以被人类征服及掌控( kòng)的。

事实上,在《侏罗纪世界( jiè)》的故事中,伟光正的男主( zhǔ)角和那位有军方背景的( de)反角(顺便插一句,这位反( fǎn)角的塑造是不是“脸谱化( huà)”得过头了?)都旨在“驯龙”,两( liǎng)者之间的差异只在于其( qí)驯化方式和目的的不同( tóng):前者强调“尊重”前提下的( de)生命体共处,他给四头恐( kǒng)龙命名的细节表明他想( xiǎng)把驯化的对象拉入“我们( men)”的序列;而后者则认为恐( kǒng)龙作为“进化的淘汰者”无( wú)尊严可谈,想把迅猛龙培( péi)养成美国海外战场上的( de)生物武器。

上述两类“驯龙( lóng)”的路径,很容易让人联想( xiǎng)起西方的殖民与后殖民( mín)话语在表象上的不同与( yǔ)在内涵上的一致:都是以( yǐ)征服、控制外部世界为目( mù)的,前者说:“你们这些低劣( liè)民族,就该接受我们文明( míng)的统治。”后者说:“你们有文( wén)化,有内涵,有我们没有的( de)智慧;来来来,让我们彼此( cǐ)了解相亲相爱。”——然而一旦( dàn)了解、就现高明,一旦融入( rù)、就成统领;就像《阿凡达》中( zhōng)的男主成为纳美人的“魅( mèi)影骑士”那样,《侏罗纪世界( jiè)》中的男主成为了四头迅( xùn)猛龙的“老大”。

《侏罗纪公园( yuán)》所强调的那种——对于自然( rán)的敬畏、对于人类渺小的( de)提示——悄然消逝,取而代之( zhī)的是一个“人类驯化自然( rán)”的成功案例。如果我们进( jìn)一步思索,还会发现,在《侏( zhū)罗纪世界》中,真正的“自然( rán)”其实是缺席的。当《侏罗纪( jì)公园》让恐龙在自然环境( jìng)与求生意志中改换性别( bié)、生出恐龙蛋、由此引出“Life finds A Way”的( de)箴言,《侏罗纪世界》却表明( míng)主题公园内所有的恐龙( lóng)都出自人类的实验室。片( piàn)中那头“暴虐霸王龙”,是人( rén)类为了追求更高刺激的( de)产物,而它的特性(无论是( shì)“高智商”、“杀死一切活动物( wù)”还是“将杀戮当做游戏”)也( yě)存在于人类的判断之中( zhōng)——他们无法表述自己,他们( men)只能被我们表述。

这,不能( néng)不说是一种价值观上的( de)倒退。

在《侏罗纪公园》的最( zuì)后,霸王龙愤怒咆哮、不可( kě)一世,人类侥幸逃命、惊魂( hún)难定。而《侏罗纪世界》的结( jié)尾,在霸王龙、迅猛龙、翼龙( lóng)这些食肉恐龙都还处在( zài)逃逸状态的情况下,数千( qiān)名人类游客却在一个看( kàn)似很安全的地方等待撤( chè)岛。

镜头一转,那头“自由”的( de)霸王龙在一个高台处再( zài)次摆出扭头怒吼的经典( diǎn)造型,只是它看上去再也( yě)没有原先那般威风凛凛( lǐn),而很像是一只大型的“看( kàn)门狗”;消磨它的不仅是二( èr)十多年的岁月,还有在人( rén)类乐园内被长期圈养的( de)生命经历。影片最终告诉( sù)观众,这些象征着自然野( yě)性的猛兽,要不被驯化,要( yào)不被杀死,别无他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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